緊鄰虹橋中心花園的這間餐廳是我和STEVE的最愛,隔三岔五我們會帶著家人在這里一起吃早餐。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我們身上,放眼望去,公園里已是百花盛開,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。
STEVE是上海人,早年去美國留學,拿到博士學位回來后一直在一家跨國化工公司任職,經過“八年抗戰”,今年終于登上了中國CEO的寶座。我舉杯向他道賀說,恭喜你,這下你可算是夢想成真了。STEVE微微一笑,輕輕搖了搖頭:老兄,鴨梨山大呀!總部現在對中國期望很高,高管們已顯疲態,我還在琢磨怎么給他們鼓勁呢。
這時STEVE的兒子卡卡在旁邊放下餐具,拉著爸爸的胳膊說,我吃完了,給我講個故事吧。STEVE擺了擺手說,爸爸有些事要談,讓杰杰哥哥拿本故事書到旁邊給你講吧。杰杰是我的兒子,比卡卡正好大一歲。我遞給杰杰一本書:來,你帶弟弟到旁邊去一起看吧。
看著他們興高采烈地跑到一邊,STEVE笑了:這個活寶,一天到晚拉著我講故事,百聽不厭。我附和著說,都一樣,愛聽故事是人的天性。STEVE 問:你覺得這是為什么呢?我用手比劃著說,你可以把人的主要神經回路想象成兩個環,一條是理性的,思辨的,一條是感性的,情感的。我們在企業中常常以講道理居多,但這只能打動人的一條神經回路,只有好的故事才能同時打動人的理智與情感這兩條回路,對人產生更深刻更持久的觸動。有觸動才會有行動,因此領導者會講故事,就能更有效地激勵自己的員工。
STEVE是嚴謹的理工科出身,平時說話都比較嚴肅,顯然他對我的這一說法不太認同。 他歪著頭想了片刻說,你不覺得這樣做挺影響效率嗎?作為CEO,我直接就告訴下屬我想要他們干什么不就得了嗎。還花時間講故事,會不會有點不務正業?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,轉而問他:你的前任CEO就是這么對你的嗎?你那時的感受怎么樣?
STEVE邊回憶邊說,他是個德國人,不茍言笑,除了工作以外,我對他了解很少。他給我交待的工作任務,有時我確實想多問幾句為什么,但一看到他那張特嚴肅的臉,往往又吞回去了。就因為這個,早先和我一起進公司的好幾個高管都先后離開了,不瞞你說,我最能忍,因禍得福,今天終于熬到他退休,接他 CEO這個位置。
我喜歡STEVE這種坦誠,進一步問他:你愿意這種煎熬在自己手下的高管身上延續嗎?現在你們中國的業務基數已有一定規模,不像你的前任從零開始,實現增長比較容易。以你今天的組織規模,如果你不能把你的高管充分發動起來,以你一己之力,是很難達成持續增長的,這可能是你這個新官最大的挑戰吧!
STEVE用力點點頭:這正是我此刻最大的心病。總部的目標不斷加碼,光我一個人急是沒用的,我必須要把整個高管團隊發動起來,大家一起使勁才行。你剛才說領導者要善于講故事,那我該講一些什么故事呢?
我看到手邊的報紙上有一張奧巴馬的照片,就順勢舉了起來說,挑戰往往也帶來機遇。如果在經濟暢旺的年代,以奧巴馬的政治資歷,他是很難當選為美國總統的。他抓住了美國金融危機的契機,圍繞“CHANGE”,也就是“變化”這個主題講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故事,最終贏得民眾的支持,成功當選。
我進一步解釋說,領導者的故事選題可以包括三個方面:關于自我的故事,關于群體的故事,關于價值觀和意義的故事。第一類故事能幫助你的高管更好地了解你這個人,你是誰?你來自哪里?你想干什么?這樣他們才會不僅僅把你視為一位同事,一位老板,而且會把你當作一個很好的朋友,愿意與你風雨同舟。
第二類故事能幫助你的團隊明白在你的嶄新領導下,我們大家一起要去干什么。我們正身處何地,我們要向何處去,我們如何到達那里。這個故事不能只有你一個人去寫,要大家一起來寫,一起來討論。這樣的故事是集體創作出來的,大家才會有共鳴,你的事才能變成每個人的事。現在公司這艘船大了,光靠你一個人是拉不動的,要大家一起來拉。
第三類故事幫助你的團隊理解我們為什么要做這些事,她的意義何在,我們今天所做的事情對整個集團公司意味著什么,對社會意味著什么,對我們的員工意味著什么。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別在于,我們從不停止思考,我們本能地都會探求事物背后的意義。而且越成熟的經理人這方面的需求越強烈。如果只是簡單地命令他們做這做那,不去解釋為什么,不讓他們參與如何把事情做成的討論,他們就會像你的前任在的時候那樣離你而去。
STEVE連連點頭,但似乎仍有疑慮:你說的很有道理,但現在人們老愛用“忽悠”這個詞,講故事會不會有這樣的嫌疑呢?
那要看你講的故事是不是真實的,是不是你自己內心認可的。說著,我用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:我們在這里所說的故事是個寬泛的概念,并非指文學作品中虛構的情節。最終你的追隨者們評判的唯一標準是,你在自己的生活中是否會去體現你講的故事。如果你要他們花時間去指導下屬,不斷發展下屬的能力,你自己卻從來不花時間去指導他們,只給他們壓任務,壓數字,他們當然就會在內心給你貼上“忽悠者”的標簽,不再相信你講的故事了。
STEVE臉上的疑云終于散去,但他不愧是理工科出身,很快又想到下一個問題:有了好故事,如何才能把她講好,講得有感染力呢?
我忍不住笑了:多花點時間給你兒子講講故事吧,小孩子是最好的裁判。不過說真的,我們學理工科的人,確實需要補補人文藝術方面的營養,我建議你有空的時候多看一些經典的文藝片,看看人家是怎么把一個好故事講好的,而且還能放松身心,一舉兩得。我現在有空就會在網上找一些這樣的電影來看看,對提高我講課的感染力很有幫助。
我補充說,廣泛地讀些各種不同思想的書籍也很有幫助。俗話說,書到用時方恨少,你讀書的時候不用去想會有什么用,等你去和員工交心談心時,很多你讀過的好東西常常會自己蹦出來,讓你有如魚得水的感覺。所以,工作再忙,手頭還是要放幾本書,有空就翻幾頁。
STEVE點點頭說,是啊,我平時只看自己覺得有用的書,好像看別的書就是浪費時間,看來我真得改改這個想法了。
正說著,卡卡又跑過來拉著STEVE的手說,爸爸,那本書講完了,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吧。STEVE大笑起來:爸爸有三類故事,你想聽哪一類呢?